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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:任微音油画作品
《修鞋十七年》
作者:任微音
鞋子保护人类越过崎岖,是人类的恩物,可是鞋子和修鞋的人,却往往被鄙视。
我修过十七年的鞋子。开始时,还在文化革命前五年。起初,不免为世俗观念所压,坐在店堂里,“凄凄、惨惨、戚戚”,面孔朝里,“羞答答不敢把头抬”。后来,日子久了,面皮渐老。想想修鞋竟那样见不得人?胆子才大了点。那时候没有什么生产指标,有鞋就修。修多了,人缘渐广,生意也来了。人们常常称我声“老师傅”以示友好。
这时,十年浩劫开始了。我又再一次被打倒,还有了些限制,例如各种节日,人们欢欢喜喜的时候,我却一步不得外出。不过,我会修鞋,一坐在修鞋桌上,就是守法的了。于是我就用一把电烙铁来消磨我的永恒。我把各型塑料原料加以应用,尽一切可能用来整旧如新,不想到自己在修鞋而是在搞雕塑。这样就觉得工作有趣,也练出了坐功。不料日子久了,还修出点名堂来,不单生意兴隆,别的区里居然闻讯前来取经。然而我却没有资格抛头露面来享受成果,而是由一位平时自称“老狐狸”的人出面接待。这事,很有人代为不平。因为老狐狸的成分也不好,但却很会混,就凭施展混功,摘了别人种的桃子。
我又想:这有什么呢?倒是恍恍想起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中描写的那个修了十多年鞋子的梅尼特医生来。在某些事情上,我的命运与他何其相像!但是某些点上又不很像了……
在那些日子中我常挨斗,一些人每年都要呼口号打倒我一番。这倒使我暗暗有一点阿Q式的快感,因为我自觉早已被人们忘怀了,居然有人记得要加以打倒,说明我不但存在,而且还有被打倒的价值。但他们把我打倒一番之后,回头暗地里又来安慰我,有许多事,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。
那时,我觉得只有修鞋工作又安全,又安慰。安全是修鞋有了点小名气,营业数字上升,头头们就不怎么难为我;安慰的是,我终于在修鞋工作上找到了与我的专业平衡的因素。修鞋能利他,这和我的艺术目标是一致的,我获得了成千次的由衷的感谢,我得到了安慰。我悟到,任何利他的工作,只要心诚意正,最后的成果也是利己的。于是,我不再埋怨自己的作画时间太少,因为在此期内我感到阳光的明媚、植物的丰茂、休假时日的快乐、眼里看出去景物的可爱……是我厄难以前所不能感受到的,我画出了许多那以前和以后都画不出的作品。在这漫长的时期中,我常想起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一开头说的话:“这是最好的时候,这是最坏的时候;这是智慧的年代,这是愚蠢的年代;这是信仰的时期,这是怀疑的时期;这是光明的季节,这是黑暗的季节;这是希望之春,这是失望之冬……”我感到古今中外的历史,在某些方面何其惊人相似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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