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《多景楼诗帖》感悟米芾刷字功夫

右艺分子

读《多景楼诗帖》感悟米芾刷字功夫
□刘安成

枯松卧涧壑  快剑斫蛟鼍

我爱米芾学书的痴迷癫狂，不同流俗；我更爱米书的八面出锋，风樯阵马，『刷』劲十足。也许正是米芾如上突出的个性，才使得其书法艺术卓而不群，彪炳后世。

米芾为宋代书画大家，其书善多体，尤以行书最佳。在同时代号称四大书家中堪称独绝。特别为人赞赏的是他的倜傥纵横，跌宕多姿，充分流露出所向披靡的精气神。米芾学书十分勤苦，自言平生麻笺十万，流布天下。因而练就一手临似之功，所仿者足能以假乱真。故人称米书为『集古字』。其师法前人力求穷根究底，广收博取，对前人之用笔、结体、章法、气韵等，都能够深刻理解和领悟。尤以二王用功至深，终得其精髓，融唐人之所长，运己意而跌宕，形成了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『米书』，以超人的天分、渊博的学识和卓绝的勤奋，为自己赢得了万世不祧的地位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宋代若无米芾，其在整个书法史上的光华就会大打折扣；后世若无米芾，谈助的齿颊之间，恐怕也就淡而无味了。米老晚年曾自我评价说：『人谓吾书为集古字，盖取诸长总而成立，既老，始是成家，人见之，不知以何为祖也』，其绎古功深，又能师古而不泥古，循法而不为法缚，集古立家之经典之路，为后世所推崇。

米芾举止颠狂豪放，无所顾忌，尤其是在对书法艺术的批评方面更是直抒胸臆，不隐不瞒。在评价同时代的几位书家时，更是口无遮拦：蔡京不得笔，蔡卞得笔而乏逸韵，蔡襄勒字，沈辽排字，黄庭坚描字，苏轼画字，而本人则是『刷』字。

好一个『刷』字！正是这个『刷』字，概括了米芾书法的核心所在。纵观米芾早、中、晚各时期的作品，无不体现了『刷』字的特点。其『刷』者，快速奋力之谓也。即用笔的正、侧、藏、露的不同锋面触及纸张，迅捷而有力地写出大小、粗细、疏密、正侧、刚柔不同的字体来，使整幅作品富于变化，千姿百态，气象万千。这种视书为『刷』的特点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：一曰快捷，其书随情感变化而体现不同的速度，但其基本特征还是突出一个『快』字（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），有时候完全是任意挥洒，不计章法，正所谓『无意于书而书』；二曰劲健，用笔果敢老辣，沉著痛快，充满一种『力拔山兮气盖世』的恣肆超逸和豪迈气概；三曰多变，这也是米书最彰显个性的一面。《海岳名言》记载，米芾强调作字要『得笔』：学书贵用翰，谓把笔轻，自然手心虚，振讯天真，出于意外。筋骨、皮肉、脂泽、风神俱全，犹一佳士也。同时，要『笔笔不同』，『三字三画异；故作异。重轻不同，出于天真，自然异』。又说『古人书各各不同，若一一相似，则奴书也。』米芾作书力求笔笔有变化，字字求不同，章法则疏密相间，打破行款之单调直线，忽左忽右，飘乎不定，从而使得其书作行气波动而流畅，奇而不怪，情趣盎然，极具多变而又统一之美感。

如上之特点，在米芾晚年的作品中体现尤为明显。其《多景楼诗帖》，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
据资料记载，《多景楼诗帖》书写的是米芾大行书七绝三首，大致内容为米芾在登临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多景楼时，看到佛寺胜景，抒发自己气吞山河的壮志豪情。此为米老晚年一大力作，也是一件历史名迹。帖后有后人何执中、平显两人题跋。何曰：『昨日元度座上见襄阳米元章所题多景楼诗，不独仰其翰墨，尤服造语之工，真可目之三绝。』而平显则评价：『多景楼第一之胜非第一流人品题不能极其妙，米襄阳宋史称其风神萧散，音吐清畅，其书则沉著飞翥，为诗尤奇峭。』『何太傅目为三绝，信非溢美。』而金人赵秉文则称：『海岳（米芾之号）老人书，惟《华陀帖》与《多景楼诗帖》最为豪放，偃然如枯松之卧涧壑，截然如快剑之斫蛟鼍，奋然如龙蛇之起陆，矫然如鹘鹗之盘空。乌获之扛鼎，不足以比其雄且壮也；养由基之贯七札，不足以比其沉著痛快也。钟、王之清润，欧、虞之简洁，颜、柳之端严，诚为鲜俪。至于雄入九军，气凌百代，而于古人有一日之长，其笔阵之堂堂者乎！』元代赵孟亦称：『米老书如游龙跃渊，骏马得御，矫然拔秀，诚不可攀也。』

纵观多景楼诗帖，通篇墨浓笔重，一任挥洒，其笔力苍劲雄伟，大气磅礴，『刷』劲十足。韵味深厚蕴藉，文而洋洋洒洒，壮观之极！作者全然忘却章法布局，沉浸在如醉如痴似迷似狂之状态中。起首『华胥』二字重心已经失衡却奋而不顾，『兜率』二字笔锋叉开了，仍在『嚓嚓嚓』『刷』个不停，且提按顿挫特别起劲，表现了米芾尽兴而为率意而书的特点。而其笔法的丰富，更是令人不可企及。『游、迢、追、廷、天、泛、沧』等字之捺笔，或上提而书，或状若蛇行，或『举止轻佻』，或一任尖尾；或变点，或拖刀，或反扣，多姿多彩，各具特色，令人拍案叫绝。而『明、万、顶、浮、时、搏、列』等字中的钩划，或外拓，或圆转，或内弯，或平推，或抱点，或多折，或干脆省略去，可谓千娇百媚，极具变化之能事。至于其用笔的使转、萦带，连属，同样是花样翻新，令人目不暇接。

此帖中之字丰肥遒劲，结体跌宕，大者如砚，小者如拳，气魄恢弘，蔚为壮观。『天、下、江、山』厚重如铁，下笔果断；『冉、冉、明、廷』讲究韵味，结体古朴劲健；『里、气、九、秋』笔酣墨饱，力足扛鼎；『霁、刚、风、御』枯笔生风，揖让关照极有分寸；『列、纬』侧纵，姿态摇曳；而『怒、翼』二字则剑拔弩张，方寸不乱；『胥、未』斜侧并不倒伏；『海、六、鼍』三字几乎是三位一体，笔画起止连接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但却各自相安，互不侵犯，真可谓『书无意于佳乃佳』的典范。
从其章法上来看，由于是横卷，九十六个字分成四十一行二十一页来写，客观上给书写者带来了布局的难度。但这在米大师手里，同样是熟路轻车，应付裕如。在结构布局上，每页两行，每行两三字。起初二页按『二、二』布局，之后则视情况或三、三或三、二，直至第十二页则恢复『二、二』布局以致到第十六页。这种章法则使得整幅作品灵活多变，疏密相间，上下贯通，左右照应，上下左右有机的结合在一起，而页与页之间既相互区别又互为关联，组成一幅美丽的风景图画，从而也使得该帖因其独具特色的『刷』功在中国书法历史上树起一座宝贵的艺术丰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