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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2-22 15:11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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字體變書一度復興,但清初以後,即趨於衰微。這一切,當然受到各個時代審美理想的制約,但是筆法的演化無疑在其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。清代,當包世臣驚呼「中怯」的時候,正是草書最不景氣的時期。包世臣列清代書品,凡九十七人次,如果除去由明入清的王鋒、傅山二人不計,以草書入選者僅六人;六人中,除鄧石如以篆隸蜚聲書壇,其餘五人早被歷史所淡忘。
使轉既然是草書法中不可缺少的要素,因此唐代以後擅長草書的書法家,有意無意地都在追求這種逐漸被時代所遺忘的筆法。當然,有人得到的多些,有人少些,不過適當這種追求,他們都學會了在草書中盡量避免提按和留駐。可以說,這正是他們的草書取得成就的秘密之一。
翻檢這草書名家的作品,我們發現,幾乎無一例外,他們的楷書都偏向楷書形成前期的風格,集所謂「魏晉楷書」。宋克、祝允明、文彭、王寵、王鋒、傅山等,無不如此。為什麼?如前節所述,這一時期的楷書還保留著豐富的使轉,還同草書保持著親近的血統。《書譜》云:「元常不草,而使轉縱橫。」深刻、準確地概括了這一時期楷書的特點。由此,亦可知這些藝術家對「魏晉楷書」對唐人楷書表現出更大熱情的原因。對他們來說,這種努力可能是有意識的,也可能是無意識的,不過在他們走過的地方,確實踏出了一條清晰可辨的路徑。
自從唐代後期奠定了楷書提按、留駐、端部與折點誇張等一整套典範性的運筆方式以來,隨箸唐代楷書影響的擴大,這種筆法滲入各種書體。用重點移至點畫端部及折點,導致絞轉的消隱,同時逐漸產生了畫單調、中怯的弊病。為了抵御楷書筆法的影響,藝術家們作出了不懈的努力。這裏所述,即為補偏救的一個方面:以各種方式追求筆法的豐富變化。追求筆法變化的方式主要有兩種:一種以米芾為代表,他們努力向前代學習筆法,在提按中加入絞轉,以豐富筆法的空間運\動形式;另一種以黃庭堅為代表,他們從生活與自然現象中獲取靈感,在不改變提按筆法的情況下,盡力調整運動的軌跡和速度。
五、筆法與章法相對地位的變化
從前代取用筆法,豐富運筆的空間形式,時代的變遷造成許多困難。為了使討論深入,我們想提出兩個概念:形式因素的自然進程與形式因素自由取用。
形式因素的表現形態隨著歷史的流動而變化,逐漸累積,越往後的時代,,可供選擇的範圍越寬,形式因素的表現方式便越複雜。但是,如果仔細把以往時代確立的表現形態剔除的話,便可以發現,每一時代的形式因素,都有與前後時代緊密銜接的,為這一時代各種條件所制約的新的表現形態。我們在第三節中所清理的筆法流變的線索,可以作為這一論點的證明。這種各個時代表現形態的連續發展,我們稱之為形式因素的自然進程,而某一時代對累積的表現形態的白由選擇,我們則稱之為形式因素的自由取用。
一定的時代,對處於自然進程中的表現形態,把握起來比較容易;而對前代的表現形態,雖然名義上具有取用的絕對自由,但是由於工具、材料、教育方式、知識結構、生活感受都與前代不同,取用是困難的。所謂「自由取用」,只是一種範圍有限的相對的自由。
如晉代殘紙墨跡,它保留著豐富的絞轉筆法,線條圓滿凝重,非唐代以後的作品可以相比,而它的作者卻不過是書吏或軍卒。這是因為當時筆法處於絞轉的自然進程中,幾乎所有人都使用這種方法,筆下都出現這種效果,有水準的高下,卻無本質的區別。正如我們從小便學會的「按、頓、提」,與許多現代作品的用並無本質的區別一樣。
然而,取用前代的表現形態卻會遇到許多困難。例如,對唐代以前筆法的理解必須經過較長時間的摸索,當我們開始理解它們的時候,長期養成的形式感與書寫習慣,以及工具、材料的制約,使我們仍然無法把握它們。包世臣對絞轉有較好的領會,但是他卻帶著習慣的工具、帶著習慣的姿勢、帶著他的時代所給予的教養,來追求晉人風韻;羊毫彈性差,扭轉後無法回復原狀,於是他不得不盡量擴大手部動作的範圍,結果在他的作品中,我們只看見一些奇怪的扭曲(左圖)。
由於從筆法本身來彌補筆法簡化帶來的損失較困難,人們於筆法之外也在努力地探尋著。
懷素《自敘帖》使我們看到了這種努力的結果。
懷素接受過全面的筆法教育,對絞轉、提按都有較強的駕馭能力;他可以利用他對各種筆法的把握能力,在筆法的豐富性方面同他的前輩進行一番較量......但是,他選擇了另一條道路。《自敘帖》中雖然偶爾可見到被簡化的絞轉,絕大部分線條卻是出自一種簡單的筆法──中鋒不加提按的運行。這就是通常認為《自敘帖》出之於篆書筆法的由來。懷素犧牲了筆法運\動形式的豐富性,換取了前所末有的速度和線條結構不可端倪的變化。
《自敘帖》中字體結構完全打破了傳統的準則,有的字對草書習用的寫法又進行了簡化,因此幾乎不可辨識,但作者毫不介意;他關心的似乎不是單字,而僅僅是這組疾速、動蕩的線條的自由。這種自由使線條擺脫了習慣的一切束縛,使它成為表達作品意境的得心應手的工具。線條結構無窮無盡的變化,成為表現作者審美理想的主要手段。它開創了書法藝術中嶄新的局面。
速度是作者的另一主要手段。但是《自敘帖》中速度變化的層次較少,因此線條結構變化比質感的變化更為引人注目。筆法的相對地位下降,章法的相對地位卻由此而上升。
形式是統一的整體,似乎不應區分各種形式因素地位的高下,但是,書法之所以能成為一門藝術,,首先是由於毛筆書寫的線條具有表達感覺與情緒的無限可能,因此自從書法成為一門自覺的藝術以來,控制線條質感的筆法始終處於最重要的地位;楷書的形成促使筆法簡化,使它喪失了人們長期以來習慣的、它曾經具有的豐富表現能力,於是人們不得不轉向其它方面,設法彌補遣種損失。這裹雖然僅以草書為例,但是,卻具有普遍的意義。自唐代楷書藝術走向全面繁榮以後,出現不少關於字體結構的理論,便絕不是一種偶然現象。
筆法控制線條質感的作用是永遠不會改變的。因此,它對於書法藝術從不曾失去應有的意義,但是由於另一形式因素一章法發揮了越來越大的作用,筆法不得不讓出它第一小提琴的位置。
唐代以後,人們強調筆法的呼聲不絕,但是無損於這一事實。
趙孟頫是元代鼓吹筆法的中堅人物。他在《蘭亭序跋》中寫道:「學書在玩古人法帖,悉知其用筆之意,乃為有益。」然而從趙孟頫\大多數作品來看,僅僅做到圓潤、秀潔而已,用筆頗為單調,運動形式局限於提按,運\筆節奏也缺乏變化。
馮班《鈍吟書要》云:「趙子昂用筆絕勁,然避難從易,變古為今,用筆既不古,時用章草法便拙。」
「不古」並不能成為藝術批評的準則,但是這段話實際上潛含趙孟頫用筆平淡、單調的指責。「避難從易」,正說明趙孟頫\不過是筆法簡化趨勢中的隨波逐流者,而不是濤峰浪谷中的弄潮兒。他既不能像黃庭堅一樣自出機杼,又不能像米芾一樣溶鑄傳統。我們並不認為「超入魏晉」是對一位書法家的最高褒獎,但稱趙孟頫「超入魏晉」,不過是迷人的神話。趙孟頫\對線條結構倒是頗費心力。儘管人們批評他「上下直如貫珠而勢不相承,左右齊如飛雁而意不相願」,但不得不承認他結字熟練而準確,字形雖然基本取之於古典作品,但確實表現了一種秀逸、典雅之美。後人喜愛他的書法,也大多是在這一點上墜入情網的。
明代董其昌也十分強調筆法的作用,但人們對他的筆法卻提出激烈的批評,認為他的線條過於「軟弱」。仔細觀察董其昌的作品,線條果斷,但是不夠豐實;人們所說的「軟弱」,可能主要還是針對「單簿」而言。(左圖)「筆畫中須直,不得輕易偏軟」,他是基本上能夠做到的,但是運用提按容易出現的單調與單薄之感,他各卻終無法摒除。
董其昌筆法成就平平,但對章法卻別有會心。他的作品結字隨遇而安,自然優雅,遠勝於趙孟頫、文徵明那種程式化的處理,字字意態聯屬,生動可人;作品行間距離較寬,與疏宕、灑落的風韻相輔相,成一這雖然源之於《韭花帖》(右圖),但卻是由董其昌將它發展為表達審美理想的重要手段。
對趙、董人進行全面的評價,非本文所能及,我們不過將他們作品的主要特點進行比較,以見出筆法與章法相對地位的轉移。他們二人對元、明書壇具有足夠的代表性。至於清代,例子便不勝枚舉了。
書法藝術形式因素之間的關係是比較複雜的,主次高下,既有作品之間的區別,又有作者之間的區別,更有觀賞者審美習慣的區別;如果不把這種觀係放在歷史的運動中來考察,恐怕永遠也理不出頭緒。
對任何一種藝術來說,各種形式因素都有自己創始、發展、成熟的過程,這些過程不盡相同,因此便形成特定時期特定形式因素的繁榮。如「永明體」,它在中國詩歌史上地位並不高,但它對漢語音律的發展具有特殊的意義;活躍於十九世紀歐洲畫壇的印象派,在構圖上並不曾表現出足夠的創造性,但是在色彩的運用和外光的表現上,卻開闢了一個嶄新的時代。書法史上筆法、章法、墨法的最高成就,也不是在同一時期取得的。當我們對它們各自的發展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,並且進行認真的比較研究時,便有可能找到各種形式因素輪替消長的歷史規律。
限於題旨,以上討論都是從形式自身的發展來看問題。審美理想對形式發展的制約作用是問題的另一方面。
特定的藝術風格總產生於形式發展與審美理想發展的交點之上。例如我們說到懷素的選擇。他之所以具有這兩種可能,是因為他處在兩種筆法的交替時期,形式的發展為他準備了向前、向後兩條不同的道路;他之所以選擇前者,是因為唐代慷概、壯闊而升沉變幻的生活陶冶了數代人的,也包括他的靈魂。
離開形式發展的歷史,離開審美理想的變遷,無法對各種形式因素的消長規律作出準確的敘述。關於筆法、章法孰主孰次的問題,若干世紀以來爭論不休,便是出於這樣的原因。
這一論爭延續到現代。
現代書法從筆法的空間運動形式來說,不曾增添新的內容,而線條結構的變化卻層出不窮;其次,現代藝術要求風格強烈,促使作者更多地考慮作品給予觀眾的第一印象,這使章法處於更為突出的地位;其三,墨法由近代以來的迅速發展,使它在現代書法中已成為不可忽視的重要手段,它分散了人們對筆法的一部分注意力。但是,所有這一切,都不能成為忽視筆法的理由。筆法控制線條感情色彩的作用,始終是不曾改變的。一件作品除了宏觀效果外,是否具有持續感人的力量,首先取決於筆法的得失。
六、筆法的發展與字體的襲展
對現象的考察已經告一段落。現象之下,似乎還隱藏著一些更為深刻的東西。
筆法發展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什麼?在整個發展過程中主要原因是否發生過變化?.....
筆法發展的推動力來自兩個方面:實用的要求與審美的要求。自從人們意識到書法的審美價值以來,這兩種要求便始終同時存在。前者要求簡單、便捷,後者卻要求變化豐富。這種矛盾伴隨著整個書法史的進程,只是不同時期處於主導地位的要求不同。
由於討論涉及字體變遷,我們可以根據字體的進化把書法史分為兩個時期:楷書確立以前為字體變化期,楷書確立以後為字體穩定期。從時間上來說,前後兩期約略相等,各占一千餘年。但是,字體變化期中,字體的變化集中在後一階段,即戰國至東晉,這一時期,大約每隔三、四百年字體便發生一次重大的改變;字體穩定期與此恰成鮮明對照,楷書確立後的十幾個世紀中,字體不曾發生任何變化。
僅僅這一事實,便提醒我們,前後兩個時期可能存在某種極為重要的區別。
字體的變化包括兩個方面:結構的變化與筆法的變化。字體變化期中,從篆書到隸書,從隸書到楷書,結構不斷趨於簡化。這無疑是經濟、文化、政治的發展,對作為交流工具的文字施加影響的結果。筆法的變化與結構的變化雖然始終互為依存,此時結構的簡化畢竟是事態的主要方面。實用的要求左右了字體結構的發展,而字體結構的發展又成為從形式內部推動筆法發展的重要原因。這一時期筆法的發展從屬於字體的變遷,審美的要求服從於實用的要求。但是,書漢字字體發展趨於穩定之後,也就是說楷書的地位確立之後,字體結構不再發展,從形式內部推動筆法發展的原因消失,筆法最本質的一個方面──空間運動形式,由於缺少變化的內因,再也無法向前發展,增添新的內容。字體變化期中,筆法從擺動發展到絞轉,並完成了絞轉向提按的轉移;字體穩定期中,筆法便「穩定」在提按範圍之內。
從實用的角度來說,絞轉變為提按,由點畫自始至終的變化變為端部與折點的變化,是一種簡化,是一種進步,但是從審美的要求來說,卻是非常不利的一面。不過,這迫使筆法從空間運動形式之外去尋求發展,迫使書法藝術從筆法之外去尋求發展,這對豐富書法藝術表現形式無疑具有積極的意義。然而更有意味的是,由實用要求促成的字體變化停止後,儘管社會的發展仍然不斷對文字提出簡化的要求,但得不到絲毫的反響。失去反響的要求,必將失去它存在的意義。於是,對於筆法的發展,實用的要求不得不讓位於審美的要求。因此楷書確立後,筆法的發展有了嶄新的含義:它不再受制於實用的要求,而主要是一定時代審美理想的產物。
這種審美要求的解放,不僅對筆法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,對整個書法史的發展,它都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。審美的書法與實用的書法從此分道揚鑣,拉開了距離。唐代以前的書法作品,大部分是簡牘、碑銘等應用文字,它們的藝術性只是這些文詞的附庸,後人之所以把它們主要當作藝術品來欣賞,不過是己經習慣於把文詞與書法倒過來看而已,就像我們早已習慣把視網膜上的倒像認作正像一樣。唐代才開始較多出現有意識作為藝術品而創作的書法;他們是在哪一天決定要這樣幹的呢?..:...唐代經濟、文化的高度發展當然起著重要的作用,但是在形式內部,不可能不蘊藏著深刻的契機。
書法很早便成為一門自覺的藝術,但審美要求的真正解放,始於楷書的形成。
這是我們從筆法發展原因的討論中產生的最初的思想。但是接著便出現了兩點疑問:其一,隸書與楷書的形成同是字體簡化的環節,為什麼前者促使筆法豐富而後者促使筆法簡化?其二,字體發展到楷書後為什麼不再發展?還能不能發展?
如上所述,字體變化期中,結構的簡化是第一位的要求。審美的要求可能使隸書增加了一些挑拂,使楷書保留了捺腳等等,但從結構的整體來說,簡化是明確無誤的標記。隨之而來的筆法運動形式的變化,完全受實用要求的制約,受結構簡化的制約,人們僅僅選擇適合新的字體結構的筆法,加以充分發展:隸書和草書選擇了絞轉,楷書選擇了提按;至於哪一種運\動形式使筆法豐富,哪一種運動形式使筆法簡化,並不與結構的簡化成正比,而由各自的運\動性質所決定。這些,前面論之已詳,毋庸贅述。
這是我們對第一點疑問的解答。
讓我們仍然從筆法運動形式的角度回答第二個問題。
我們知道,字體變,筆法空間運動形式也變;字體變化停止,筆法空間運\動形式的變化亦停止。一定的字體結構總是與一定的筆法聯繫在一起的,例如隸書與絞轉、楷書與提按,便是一對對應運而生的孿\生子。既不可能字體結構改變而筆法不變,也不可能筆法空間運動形式改變而字體結構不變;字體結構與筆法的空間運\動形式便處於這種相互依存的關係中。
由此可知,字體停止發展,同筆法空間運動形式停止發展密切相關。如果我們找到筆法空間運\動形式能否繼續發展的證明,對字體能否繼續發展便可以作出相應的判斷。這一設想促使我們思考筆法可能具有的各種空間運動形式。已有的:平動、絞轉、提按,將有的呢?這是書法史無法解答的問題。
我們不想等到書法史結束的那一天。
我們想到了運動學。
物體在空間的任何運動,都可以分解為三個互相垂直的方向的運\動和繞此三個方向的旋轉運動。也可以這樣說,任何物體的任意運\動都不可能超出這六種運動的範圍。
平動包括紙平面上兩個互相垂直方向的運動,提按相當於垂直於紙平面方向的運\動;絞轉可以看作主要是繞垂直於紙平面方向的旋轉運動;至於其它兩個方面的旋轉運\動,則包括在絞轉形成以前的「擺動」筆法中,由於絞轉筆法形成時已經將它們融合在一起,絞轉實際上包括了三個方向的旋轉運動。
根據以上分析,平動、絞轉、提按已經把筆毫錐體所有可能的運動包括在內了。即是說,不論出現任何情況,也不能使筆法增添新的空間運\動形式。因此,如果說筆法運動形式對字體發展具有制約作用的話,筆法運\動形式的終結便意味著字體發展的終結。
漢字不可能在楷書之後再出現新的字體。
不過,對於書法藝術來說,字體發展的終結遠不如筆法空間運動形式的終結重要。
例如,我們可以據此解釋唐代以後為什麼再不曾出現王羲之、顏真卿這樣影響深遠的書法家。筆法空間形式的全部內容是平動、絞轉、提按。平動作為運動的基本形式,貫穿整個書法史,絞轉和提按的確立,卻是書法史上意義重大的轉折。王羲之是絞轉的集大成者,顏真卿是提按的集大成者。他們是一個時代的總穫,又是另一個時代的源頭。後來的人們,既可以從他們的作品中緬懷過去的光榮,也可以從中尋求關於末來的豐富啟示。後代不論任何筆法,如果窮本溯源的話,都無法繞開他們。其它時代的人們即使再富才具,也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意義:歷史的驛車已經駛過了筆法發展的這段特殊途程。當長途跋涉行將結束的時候,不由使人想到這樣一個問題:我們這番探索意義何在?
七、結論
我們的目的,在於探尋筆法變化、消長的原因和規律,而不在於闡述它具體而微的形態變化。這些原因和規律對於我們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。誰深刻地認識了過去,誰就能比較準確地判斷未來。它幫助我們了解現代書法在形式發展史中所處的位置,促使我們思考現代書法形式方面的一切有利因素與不利因素,以及現代書法如何才能取得與前代抗衡的地位。
作為一個時代的藝術,它的對手只能是前代那些巍然屹立的高峰。我們必須對高峰本身和通往高峰的道路進行一番考察。「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」,對於藝術史上的角逐,同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。
我們尊重傳統,但絕不主張復古。任何時代的藝術,只有真正成為時代不可分割的部分時,才有存在的價值,才有在藝術史上崛起的可能。然而,不認真研究前代的全部遺產,不認真研究形式發展規律,便不可能深刻了解前進途中每一步探索的真實含義。一位作家說過:「盡量多讀書,省得白花力氣去發現別人早已發現的東西。」我們應該多讀歷史。
我們還沒有一部自己的書法史。
歷史錯綜複雜,像一匹色彩斑斕的織錦,令人目眩神迷。但是,如果把它拆散,細心分析,可以發現它的組合規律。我們在這匹織錦\上拆下了幾股經線,化驗、考察。當有更多的人們從事這一工作,當各種色素和編織方式都研究得比較清楚的時候,或許我們能夠開始對歷史進行準確、深刻的描述。
探索形式發展的規律是一條崎嶇的道路,失足極易,前行極難。許多己有的結論,要我們重新判斷,許多前人不曾注意的現象,要我們去歸納、解釋。不過這一探索所具有的意義,鼓舞我們踏上了這條不平坦的征途。於是,字裏行間灑下了我們的苦惱和歡樂。
結論找到了。它可能不盡正確,或者完全錯誤。關於這一點,博克﹝英國哲學家﹞所說的,正是我所希望表達的思想:「三個人只要肯深入到事物表面以下去探索,哪怕他自己也許看得不對,卻為旁人掃清了道路,甚至能使他的錯誤也終於為真理的事業服務。」
我們期待著一切來自「事物表面以下」的批評。
﹝摘錄自《書法藝術與鑑賞》邱振中著,1995 亞太出版社﹞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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