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艺分子 发表于 2013-9-28 15:18:08

印法参同/徐上达

印法参同
徐上达
   
    《印法参同》,四十二卷,明徐上达撰。途上达,字迫达,新都人,工篆刻,生平事迹失考。此书完成于万历甲寅(1614年)。自序称;“尝闻篆刻小技,壮夫不为,而孰知阿堵中固自具神理之妙,犹自寓神理之窍,正不易为者也。乃今人好人习,异轨分途,无人乎引法以缩之,终于未正;无人乎授法以进之,终于未精。”其著作宗旨可明。是书论印尤注重于技法,体察精微,阐述明白,授人以法,晓之以理,不乏精当的见地和辩证的论说,堪称晚明印学昌盛期一部有代表性的学术巨著,作者尝谓“秦不产宝而得宝,我不攻印而知印”,诚非自诩之辞。惜流传未广,多不为世人知晓。

    是编还保存了珍贵的史料。如后人论及镌刻石章之始,皆摘引明嘉靖间郎瑛《七修类稿》中“图书(印章)古人皆以铜铸,至元末会稽王冕以花乳石刻之”的说法。而此书载录了明初刘绩记述其友王冕镌刻石章的事实。这是原早于郎瑛的可信的资料;还称王冕是以“花药石”刻印,非后世衍称的“花乳石”,这尤其是值得重视的资料。

    是书一至四卷主要介绍官私玺印制度、形式;五至十五卷阐述古来篆书及印学知识;十六卷介绍印章钮式;以下各卷载古来印章为谱,古印和其父子所摹之印相杂。今录出前后自序;第五卷《喻言类》;第七卷《参互类》;第八卷《摹古类》;第九卷《撮要类》;第十卷《章法类》;第十一卷《字法类》;第十二卷《笔法类》;第十三卷《刀法类》;第十四卷《总论类》及第三十八卷《印信篆刻》中一则。

    此书据《印法参同》明版本校勘。


自序前

    有法者,有法法者。法之为法者非,将法法者亦非,非则法何贵有;法之为法者是,将法法者亦是,是则法何可无。故规者圆之法,规一设而天下不能过为圆;矩者方之法,矩一设而天下不能加为方。岂其方圆之必期于规与矩,而规与矩实出自方圆之极也,方圆复何能外规矩哉。知方圆之法自规矩定,又知规矩之为法从方圆生,斯知我印法矣。我恶知印,冥搜于法,我恶知法,默会以印。初何有独智之可自为法也,亦因法知法,知法乃法尔。脱自为法,方门张户设,人各一家,法安所法。惟不其然,则得方之妙为方矩;得圆之妙为圆规;得印之妙为印法。我固师无师之智者,敢曰,尝见卫鼎之垂文,亲承晋钟之遗则,真有以耳俗世之目耶?窃谓所见所承,不过通行篆谱、印谱,他不过眼中所遇遗识、遗文,凡几千者,且不问其真赝,已难必其尽美,顾安所定向,能用别是非,以为法则于从事,抑或有得在象外,应在象先,泯乎方圆,而能呈其巧,忘夫规矩,而能契其精也。殆秦不产宝而得宝,我不攻印而知印,犹可谅其自来矣。不则浚发于巧心者,受欺于拙目,失魄于真彩者,大笑于淡味,只足以滋多事尔。而规矩如何,法又如何,或惟虚己者鉴之。万历甲寅上月吉日,徐上达谨撰。

    摹古类

    须取古印良可法者,想象摹拟,俾形神并得,毫发无差,如此久之,自然得手。张怀瓘论学书云:临仿古帖,毫发精研,随手变化,得鱼忘筌,斯亦可与摹印者语矣。米元章《书史》云:画可摹,书可临而不可摹,惟印不可伪作,作者必异。王诜刻“勾德元图书记”,乱印书画,余辨出“元”字脚,遂伏其伪。木印、铜印自不同,皆可辨。是说固然,其如我之欲肖何也。

    传神

    善摹者,会其神,随肖其形;不善摹者,泥其形,因失其神。昔郭汾阳婿赵纵令韩干与周昉各为写真,未定优劣。赵夫人曰:两画总似,干得赵郎状貌,昉兼移其神思、情性、笑语之姿。乃定二画优劣。摹印者如昉之写真,斯善矣。

    人有千态,印有千文,吾安能逐一相见摹拟,其可领略者,神而已。神则四体皆一物,一真一切真,苟神之不得,即亲见摹拟,亦未必肖也。是故,有不法而法自应者;亦有依法而法反违者。

    亲炙

    图形于影,未尽纤丽之容。故摹篆于篆文者,未若摹篆于款识者之为亲;摹印于印谱者,未若摹印于印者之为真。盖以印署谱,则涂有浓、淡、多、寡,手有轻、重、偏、正,纸有燥、润、虚、实,何能毫发毕露无爽,终须见其真印而熟识之。自是亲切如传神者,不于画上临仿,而于当面认真,则亲接其神思、,情性、笑语,宁状貌已耶。

    摹铸印

    朱文,须得空处深平起处高峻意,若白文,又须悟得款识条内所云仰互等说,总贵浑成无刀迹也。陶印亦然,要觉于铸少欠。

    摹凿印

    凿印须得简易而无琐碎意,更要俨如凿形,笔画中间深而阔,两头浅而狭,遇转折稍瘦,若断而不断才是。如有联笔,则转折处稍轻,重则势将出头矣。但可下坠处深阔些,与单画另又不同。

    摹刻印

    铜之运刀须似熟,玉之运刀须似生,余详后。

    摹画印

    笔重蛛丝,刀轻蚕食,中不得过深,旁不得太利,止见锋、不见芒,但觉柔、不觉刚,尔尔。

    摹碾印

    碾之于刻,虽是不及,然我但仿良工手可也,不要露刀,使人见谓刻,又不要徒似夫碾,使人见谓拙工。

    摹玉印 摹铜印

    以石摹玉易,以石摹铜难。盖石与玉同性,同则近似者易为力,石与铜异质,异则相戾者难为功。若以玉摹印,当即从玉章或宝石等章。以铜摹印,当即从铜章,或金银章,要无拂其性与质尔。

    分品

    李阳冰曰:“摹印之法有四:功侔造化,冥受鬼神,谓之神;笔画之外,得微妙示,谓之奇;艺精于一,规矩方圆,谓之工;繁简相参,布置不紊,谓之巧。”

    诣极

    工夫或有所未到,则篆刻必有所未精,此何嫌“十日画一水,五日画一石”也。须是凝神定志,精益求精,篆刻既成,印越纸上,一番一吹求,一疵一针灸,历试数十,不可但已,将目睇毫末,心算无垠,尽美且尽善矣。毋曰篆刻几何,工力安用,乃卤莽灭裂,草草完事。

    书家者云:“有功无性,神采不生;有性无功,神采不实。”皆求诣极意也。

    先正又论作文云:炼之如精金在熔,不足色不止;裁之如美锦制服,必称体斯完。
    撮要类

    众妙玄玄,不会其要,或茫无措手,不辨其要,或误为着力,将指归是昧,而苦难乘之矣,可不察乎?

    一要典

    典者,有根据,非杜撰也。凡篆文,凡款识,俱要有所本,不然而妄作焉,则无征不信,不信不从矣。

    二要正

    典而不正,虽典奚为?顾正者,犹众人之有君子,多歧之有大道,惟始进者自择之尔。择之果正,自见冠冕威仪,不涉脂粉嬉戏;自见平易通达,不入险怪旁蹊。然而却有一种未易及处,乃为秦、汉正印。如诗有唐,书有晋,他皆不得与颉颃已。

    三要雅

    正而不雅,则矜持板执,未离俗气。故知雅者,原非整饬,别是幽闲。即如美女,无意修容,而风度自然悦目,静有可观也,动亦有可观也,盖淡而不厌矣。

    四要变

    雅而不变,则但知其一,莫知其他,亦终拘泥,而不足以语通方。故一印之内,有字与画相重相肖,须设法更易,使相衬贴,使不雷同,推之印印区别,各具一种可观,斯愈出愈奇。两字重叠,上已写有一字,其第二字只须附二小画于下代之,盖古法也。《学古编》云:《滕公墓铭》内“郁郁”两字,全书非是,只当作二小画附其下,秦“大夫”犹只以“夫”字作二小画于下,况此叠文。尝考《石鼓文》“旭日 =”,但于“旭”下作二小画,借“旭”之“日”为下字也。又见“努力加餐饭”印,“加”字从力,上已有“力”字,下但著二小画于左代“力”,右系以“口”作“加”,“饭”字从食,上已有“餐”下“食”字,下但著二小画于左代“食”,右系以“反”作“饭”,是皆有所本也。今于重字,有用阴阳文别之者,或变易笔法者,但不可用两样篆体尔。

    李阳冰云:点不变,谓之布棋;画不变,谓之布算;方不变,谓之斗;圆不变,谓之环。凡言篆,欲变也。

    或有问于予曰:印篆几何,而容变也。曰:太极无极,又为几何,而阴,而阳,而阖,而辟,而消,而长,而盈,而虚,无穷穷矣,穷无穷矣。伏羲创画,仓颉构书,亦既悟矣,亦既备矣,予何容心哉。

    五要纯

    变而不纯,如八音迭起而无调,五色错布而无章,未足快耳,已厌听矣,未足愉目,已厌观矣。然则为印者,宗秦即秦,宗汉即汉,其篆刻体制,融成一家,不可谓楂、梨、桔、柚,皆可于口,乃杂然前陈,有乱家数。《妙明子》有言:狐裘补以狐,不可续以羔;缁衣补以缁,不可续以缟。言不相宜也,相宜则无不纯矣。

    六要动

    纯而不动,则枯木死灰,有形无神矣。故刻画虽定,而运笔挥刀,流利活泼,俨有生气,若能与人相笑傲,而人不倦于应接,乃见精神。

    七要健

    动而不健,则软弱之体,舞蹈未胜,须以遒劲运蹁跹,得大娘之武力而后可,毋曰健也,特求其绳直而已。

    八要古

    健而不古,则方正整齐,圭角毕露。又须敛锷藏锋,俾苍然得古人致。

    九要化

    古而不化或属矫揉。须是浑浑融融,泯夫笔迹,并泯夫刀迹。若鲜肤至润,秀色可餐,昭然于心目,而相卒不可睹,斯为化也。

    十要神

    化而未神,犹可仿佛摹拟,必其玄妙莫测,幻如云龙,捉摸不定,恍如水月,斯进于技而神与俱也。岂直一印信之为物哉?将宝玩不与易矣。

三儿曰:有十要,便有十害;无十害,则无十要矣。或曰,何谓也?曰,参苓非补药乎?惟无待于补尔。
章法类(选录)

    情意

    字面有正、有侧、有俯、有仰。惟正面,则左右皆可照应,若侧面,则向左者背右矣,向右者背左矣。窃以为字之相集于一印,即如人之相聚于一堂,居左者须令顾右,居右者须令顾左,居中者须令左右相顾,至于居上者,亦须令俯下,居下者,亦须令仰上,是谓有情。得其情,则生气勃勃;失其情,则徒得委形而已。虽居间字有定体,不能如说,也须明得此理,庶知设法安顿,但能见得有意,亦为少愈。或问字是死的,如何能用情意?笑答曰:人却是活的。

    边栏

    印有边栏,犹家之有垣墙,所以合好覆恶也。然亦有门户自在,无借垣墙者,顾其可合、可覆何如尔。朱文虚起,非栏无所附着。若白文,犹有红地相依,则相字势,外有曲折周回,自相约束者,不更用栏。他如窥见室家,出头露面,此则不可无栏。假于无栏者,篆刻已无不当,乃印纸上,犹有不悦目处,便是少栏,当用刀口取涂,试加栏于纸,与前无栏者较胜,即须逼边微留一线,重刻,或边有余地可加,则加之。其栏之用刀,最忌深阔,比字之分数宜减。亦有有栏不悦目者,又将印栏去涂署纸,亦较观之,宜有宜无,相形自别。倘不宜栏,亦须逼边落墨,各求古意。若玉印似又不拘,铜印亦有不拘者,但看用何等家数,酌而裁之。其栏有狭、有阔、有单、有双,亦当相势用之。如一印而阴阳两文,则朱文字有半栏矣。其于阔与双者,欲见古意,须于四厌或四角少 少栏。朱文,即烂铜者,亦止烂文,必不至于烂栏,或有烂栏,必不尽烂。

    朱文镌栏,故为阔者。无论他栏或阔或狭,分数宜较字画减去少许。盖印纸时,四旁虚纸必昂起,即栏外余涂,亦惹纸上,不无栏肥于字矣。故用印取涂时,亦须拭去四旁余涂,方可印纸。
    刀法类

    刀法有三:最上,游神之庭;次之,借形传神;最下,徒象其形而已。今之刻者,率多谓刀痕均齐方正,病于板执,不化不古,因争用钝刀激石,乱出破碎,毕,更击印四边,妄为剥落,谓如此乃得刀法,得古意。果尔,亦无难矣!然而刀法古意,却不徒有其形,要有其神,苟形胜而神索然,方不胜丑,尚何言古,言法。即如古铜印,曾入水土锈者,无论。若传世而未经水土者,自又不同,安得谓其非古。且彼之出破碎为剥落者,将仿古铜乎?古玉乎?窃谓铜性不碎,玉质且坚,皆无当也。又即如朱文线边,则刀法安在?古意安在?岂亦激之令破碎?击之令剥落耶?人谓印之新刻者之非古也,乃故为破碎以假之,抑知新破碎者之更不可以为古也乎。

    中锋偏锋

    刀有中锋,有偏锋。用须用中锋,不可用偏锋。中则藏锋敛锷,筋骨在中;偏则露筋露骨,刀痕可厌,且俨然新发刃,无古意矣。

    刀路中心本深,再观之忽疑虚耸;两旁本浅,久视之翻觉下削。是笔虽扁贴印面,而其像却似滚圆,斯称神功,人力非所及矣。禅家有云:“鸳鸯绣出从君看,莫把金针度与人。”

    阴刀阳刀

    刀不但徒置中锋,用时亦须中正,不可偏侧。然有阴刀,有阳刀,又不可不察也。阴何在?在锋下,属掌背;阳何在?在锋上,属掌面。盖刀虽壁竖于中,而用刀乃右手,则两目并居手之左矣,但能从手之左,正视夫右,必不便于反视尔。故刀所向处整齐,而余不无参差。

    顺刻逆刻

    刀有顺有逆,而手但能顺锋前送,不能逆转。若欲逆时,须转印以迎手,不可任其便易,既作一顺,或顺逆紊施,不分向背,致乱阴阳。或问顺刻亦刻,逆刻亦刻,恶辨其为紊施,而谓分向背也?曰,设有一刀不是,便认出,如之何可紊施也。或曰,何所妨不可?曰,写字者横画自右而左,直画自下而上,可乎?不可乎?

    刻玉刻铜

    刻玉印,须用中锋刀;刻铜印,须用偏锋刀。中锋向字画中心而行,偏锋向字画边旁而行。盖玉性烈,铜性顽,烈则循中而行,两旁激之自开,顽则两旁相粘,非侵边而行,则铜屑不易下,故玉之文活,铜之文死。玉活则易于放手,须又以死制其活;铜死,则难于措手,须又以活救其死。斯臻妙之诀,特可与知者道尔。今之人,多舍铜玉而尚石璞矣,岂不知铜坚久,玉贵重,抑亦以铜玉之文,皆不及石章且便易也。然虽石章,其所仿效,不越铜玉二种,其所用之刀,只用一中锋者足矣。此刀不须过厚,少薄者佳,不须太利,少钝者佳。利则恐石之弱,随刃而齐,不若钝者去得跳跃。厚则恐石之脆,误有所激,不若薄者见得分明。但仿铜章,刀痕不免整齐,能于其齐之起处求伏方精;仿玉章,刀痕不无激裂,能于其裂之伏处求起始得。盖铜之起,玉之伏,俱有迹之未化;铜之伏,玉之起,俱得理之自然。是又铜玉传神矣。大概中锋用头抵其前,偏锋任口啮其右尔。

    浅深

    朱文贵深,白文贵浅。白浅则随刀中法,深反泯矣。朱深则法始跃如,浅将板矣。

    工写

    如画家一般,有工有写,工则精细入微,写则见意而止。工则未免脂粉,写则徒任天姿。故一于写而不工,弊或过于简略而无文;一于工而不写,弊或过于修饰而失质。必是工写兼有,方可无议,所谓既雕既琢,还返于璞是也。晦翁论作书云:放意则荒,取妍则拙。郝陵川云:太严则伤意,太放则伤法。又云:无意而皆意,不法而皆法。此足为吾论符节矣。

古之篆书,犹今之日用平常书。若欲如今篆者笔笔费力求精,则每日间能书得几字,盖有不疾不徐者为运笔尔,是可以得工写之说。

史学问明道先生云:某写字时甚敬,此在勿忘勿助之间也。今作字匆匆,则不复成字,是忘也;或作意令好,则愈不能好,是助也。

    难易

    刻印难于大,不难于小。难于白,不难于朱。小与朱,群丑可掩,大与白,微疵毕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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